第90章 上香-《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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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祝缨难过得更厉害。于法,她只想要一个“大家都一样”,于人生她想要的只是一个“能者上、庸者下”而已,可是第一道门槛就是告诉她你们不一样。

    她的眼睛看这世间看得清晰明白,就如她屡屡破案找到的线索一样。但是心却有点混沌,就像她看郑、王二人判案一般。现在王云鹤给她讲明白了,判案到底是个什么东西。善恶要紧,善恶之上还有贵贱。

    她手上沾过血,大理寺呆久了,也会想,我是不是也做错了?现在看来,又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我自己去拿该得的东西,去给别人该得的报应。咱们各干各的。

    王云鹤一番讲得痛快了,也是把自己这些年来的所学做了一个梳理。心道待得闲时,须著一文,将这些写明才好。倘有后学因此有所进益,也不枉我读书理政多年终有这么一点心得了。果然教学相长!

    一看已是深夜,就又留祝缨在京兆府歇息。

    祝缨跳了起来“不得了,我得回家了。自从被周游坑害入狱之后,一晚不回家,家母就担心!”

    王云鹤道“回去吧,我给你写条子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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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祝缨跑回家时已过了子时,家里一点灯光也没有,祝缨上前一摸门锁,没有锁,没人找她。推一推,顶门杠顶得严实,她只得翻身跃上了门房顶上,垫一垫脚再跳下来。

    推开西厢的房门点上灯,去院子里取水洗漱一下就睡,明天还早起去大理寺呢。打水的声音先是惊醒了花姐,她披衣下床,手里拿了把剪刀,开门问道“谁?!”

    “我!”

    “三郎?”

    然后是张仙姑和祝大,两个人都披衣趿鞋跑了出来,张仙姑揉着眼睛,说“哎?不是在京兆府里跟王大人聊天么?怎么回来啦?”

    祝缨道“娘怎么知道的?”

    “我去问张班头的。”

    张仙姑现在知道自己办了个傻事,官员的娘认了个班头当兄弟,这是不合适的。不过不妨碍她去张班头那儿打听消息,张班头别的消息可能不知道,这个是很知道的。张仙姑就很放心地回家了,一家三口放心地吃饭睡觉。得王大人高看一眼,多好呀。

    祝缨道“明天还应卯呢,我就回来了。没事儿,睡吧。”她看了花姐一眼,心道,叫她今晚接着好好睡,明天早上等她吃完了饭再告诉她,晚上回来看她想怎么办。

    张仙姑还要烧水,祝缨已经打好了井水就擦了脸要回去睡觉了。张仙姑道“哎哟,要死!怎么能凉水洗脚?有寒气的!”祝缨道“烧热水要到什么时候?”花姐道“不怕,我有办法。”

    她用稻草编了个窠子,里头放一壶热水,到现在还有点余温,本是准备半夜万一有需要时或饮用或是做别的用,现在就都拿来给祝缨泡了脚。

    收完了也到下半夜了,祝缨眼睛一闭一眼,就得去大理寺了。她闭着眼睛往嘴里塞包子,说“冯夫人死了。”

    张仙姑和祝大眼睛瞪得大大的“哎哟”一声,起来,拍着巴掌跳了两步舞,祝缨睁一只眼看,他们跳的舞还是跳大神时的节拍。花姐放下碗筷,叹了口气,没说什么。她跟冯夫人的相处称不上愉快,但是感觉得到冯夫人是尽力把认为最好的给她。可是要说悲恸,她也是没有,只是有些伤感。

    祝缨道“你慢慢想想,要不要拜祭。我晚上回来你告诉我。”

    张仙姑和祝大停止了笑声,张仙姑道“哎哟,是呢,到底相识一场。”

    花姐苦笑道“我算什么呢就去拜祭?不叫人一顿孝棍打出来就不错了。”

    祝缨一边装包子一边说“不急,你想想,不能叫这个事儿以后总烦着你。哎,我先去应卯了!你们今天……”

    张仙姑道“你走吧,家里的事儿还用你管?”

    祝缨在一桩钦命的案子里出力不小,非但自己心情没有变好,连办案的补贴也没有,她手上依旧没有太多余钱。日常的花费虽有,还挺宽裕,真要办大事比如买田买房,又完全没用。攒着,不知攒到何年何月,好像还不如花掉算了!

    她出大门就骂了一句“他娘的!”

    因搬了家,离皇城更近了,不太久的时间她就走到了皇城,跟禁军验身份。今天领头的是一开始一起抄家的鲍校尉,祝缨看到他的样子与以往不同,问道“你这是怎么了?”

    鲍校尉一肚子苦水,又苦于在宫门口不能太失态,只能低声骂了周游的十八代祖宗“他闲得蛋疼去嫖!完事儿拍拍屁股走了,把我们剩下来挨操!大将军就多余管他!叫他吃点苦头多好?”

    祝缨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“过几天也就没事啦。”

    “这几天就很难了!”鲍校尉哼唧了一声,“为了出征或旁的,操练就操练。为他,算什么事儿?”

    “听说,南军也操练了。”

    “该!”

    祝缨道“你找点膏药贴贴吧。”

    “已经贴上了,哎哟!”

    祝缨接回了腰牌,踱去了大理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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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大理寺的大人们上朝去了,祝缨他们一群小鬼儿在一起说闲话。

    杨六郎又蹿了过来,说“哎,三郎,听说你得了王京兆的青眼了?能受他教诲,难得的!”

    左司直等人都凑了过来“怎么回事?怎么回事?说说,说说。那可是个厉害的人物啊!你要发达啦!”

    祝缨哭笑不得“说什么呢?为了周游案,请教了一下而已。”

    左司直道“那个案子还有什么疑点么?”

    杨六郎的耳朵啪地一下竖了起来“怎么?怎么?有内情?”

    祝缨道“没有!我是想问,这结案……”

    “嗐!”大家都嘘了她一声,“还能怎么样?就算你跑断腿,他也不是凶手,虽有别的事儿,上头要开脱他,他就能脱身。别想啦,趁没有下一个周游,赶紧歇歇吧。”

    祝缨道“还有什么大事?下头不报上来,就没咱们的事呀。说起来,苏匡怎么还没回来?”

    左司直横了她一眼“你是属地毯的吗?不被踩两脚不舒服?踩也要美人玉足踩,被那个东西踩,很舒服么?”

    祝缨撇撇嘴,去翻书了。她要翻的是一些规章,譬如明法科的规定,以及关于官员的任命之类。明法科的内容,大理寺里就有。其他的也不难找,郑熹这人好读书,也存了一点常见的典籍,她悄悄去翻了来看。

    仔细把两件都读完了,整个人笑得抖了起来。无论是明法科对于考生的要求,还是官员任命的要求,都是“三代清白”或者“报父祖”、“做保”,却忘了一条——规定必须得男人才能考。写的是“民”、“xxx者”。

    笑死,默认“人”说的就是男人,却忘了女人也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,有手有脚有躯干,更重要的是——我还有脑子,没想到吧?

    她憋着气,把这两样放回原处,又找什么贡士、秀才等考试的条目,发现都没规定。仔细想想,职官志里也没说。坐到自己位子上的时候还是直乐。

    乐完了,郑熹也回来了。

    今天又是大理寺放松的一天,没什么大案子报上来,各人做各人的事去了,有人闲聊、有人串门、有人琢磨自家私事,也有人趁闲研究刑律。祝缨则被郑熹给提溜了过去。

    郑熹先问“去见京兆了?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

    “聊得很投机?”

    “也……不算?请教了一些事情。”

    “譬如?”

    “呃……”

    “周游案?还是放不下?”

    “额,冯夫人死了。刚好路过,就请教一些礼仪上的事,王大人谈兴来了,多说了一阵儿礼仪刑罚。”

    “嗯?”郑熹说,“哦,原来是这样。”他家里多少跟冯、沈两家以前是认识的,仿佛这两天听说府里往外走礼,原来是这个事儿。

    他说“瞧,她这就走了。有些人呐,不用你刻意计较,把你的心思放到正事上才好。”

    祝缨道“哎。我早就不搭理她了,一个活死人,计较啥?是路上遇到陈大公子,他说了。”

    “他也不成器。你认真踏实些,以后未必就不如他了!”

    “他?怪他爹。”

    “狂妄!你还敢评论起丞相来了!”

    祝缨不接着说这个,又说“我想请一天假,前几天办案子都没歇呢。”

    “你又要干什么?”别人请假,郑熹一般不问,但是祝缨他就要问一问。

    祝缨道“冯夫人这不死了吗?大姐我已经找回来了,万一她念旧情想祭一祭呢,我陪着去。”

    “陈萌的面子这么大了?”

    “我是为大姐,别再有遗憾,送这一程以后不惦记,反正咱们不亏欠他们家的。”

    郑熹说了一句“操心的命。”就准了假。还叮嘱祝缨,在外面不要口无遮拦的胡乱评论丞相。王京兆学问很好,且妙在经世实用,让你与他交往也是因为这个,他既然眼里看得到你,以后你多见他。有什么要和京兆府打交道的事都回你。云云。

    祝缨老实地答应了,在大理寺老老实实又看了一天的礼制的书,按时落衙回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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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回到家里,花姐已然想明白了“我就远远地送她一程吧。虽说她未必想见我,我知道她走得安稳了也好。出了那样的事,想来她走得也不能安稳吧。都是可怜人。”

    祝缨道“她对你也不好。”

    花姐道“她自己觉得的好,未必就是真好,是见识不够。心地……”

    她终究说不全“心地好”这三个字。

    张仙姑听了半天,说“那也行!我陪你去,单抡起来,我定打得赢她!”

    祝缨道“我陪着去就行啦!假都请下来了!咱们也不去他们家,我已探得他们出殡的日子,到时候雇辆车,远远跟着看一眼就行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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